站在楼顶听吉他
周五下午的校园充斥着胜利大逃亡的喜悦与慌张。我在穿过走廊的时候被美术系的一个男生拦住了去路,他说实验楼后面那棵广玉兰的木栅栏上,系着一只篮气球,气球上面是他为我画的像。
我矜待而淡漠地与他对话,心中却有些窃喜。我没有看清那个男生的模样,却听清了一个浪漫的消息。
广玉兰在初秋时节依旧温润而饱满,吉他声就是在这个时候传送到我耳边的。怀抱一把吉他深情款款的沈淳成为流水般的画面在我今后的岁月里不断地近来又走远。
玉兰树的周围杂乱而喧嚣。在留着大胡子的导演和披着长头发的摄像师上蹿下跳的叫喊声里,一首久唱不衰的英文情歌洋洋洒洒地飘荡在苍天欲暮不暮的黄昏。
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在摄像机前巧笑嫣然美目流盼了一阵子后,小鸟般飞向了吉他手。吉他手瞥见了栅栏上的一只蓝气球,于是递给了那个美丽的女孩。两人相视,温温暖暖地一笑。
导演气壮山河地一声断喝,封镜了。他们在拍广告。
我长发飘飘地仁立在风里不知所措的时候,吉他手递过那只蓝气球说,这是你的吧?
我点点头。
他指着气球上的画像说,和你很像。
再后来,我去水房冲水时遇见了广告里的那个女孩,我们很友善地微笑很友善地攀谈。我知道她是杜蕾,才女杜蕾,美女杜蕾,校园里无人不知的杜蕾。她的声音频频出现在学校的广播里。她的形象频频出现在男生的睡梦中。从杜蕾口中,我知道了那个吉他手叫沈淳,经贸系三年级,杜蕾的同班同学。
杜蕾提起沈淳的时候,眉宇间就有一种很甜蜜的东西散发出来,我心中同时有一阵柔柔的波涛涌动着,说不出是悲是喜。
杜蕾说,沈淳每天清晨都会坐在那棵广玉兰下弹吉他,弹到校园的路上三三两两出现了晨跑的人。
我坐在广玉兰树下的时候,天还没亮,周遭没有人也没有声音,我定定地盯着男生宿舍的方向。
当一个背着吉他的人影渐走渐近时,清晨倏然明亮了起来。
我快乐地爬上实验楼的六楼,趴在栏杆上俯瞰广玉兰下的沈淳自弹自唱和风而歌。
虽然沈淳的琴声和歌声无法扶摇直上,而我分明听见了铮铮淙淙的吉他声和他极富魅力的嗓音,我知道,这一切都来自我的心。
我走到沈淳面前说,同学,请问有没有捡到一本绿封面的笔记本?沈淳将我"遗落"在那儿的笔记本递给我时,念了念封面上的字。那上面写着我的班级和名字。
沈淳迎着我,我迎着阳光笑了一下。在很多个无风无雨的清晨我成了沈淳的听众。杜蕾是忍受不了五点起床的痛苦的。不过她偶尔也来:温情脉脉地看着沈淳,沈淳有时停下来和她说些什么。
每逢杜蕾来,我都离得远远的观望,树和他俩构成一幅画,画外还有音乐流淌。
在爱情里,这种感觉就足够了。
阳光在他俩身边一点一点灿烂起来,我的心就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有时。他们离开广玉兰后会一同出现在早餐时的食堂。男生们两眼充血瞪着沈淳。
沈淳是让人妒忌的。
杜蕾又何尝不是?
渐渐地,杜蕾不愿早起的日子成了我的节日。我永远都是心虚虚地不敢看沈淳,静静地托着腮,眼光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沈淳总是一如既往地弹他的吉他,几乎不和我谈些什么,可是我想,此刻在空气中流动的,除了音乐之外,总还有些别的什么吧?就像我坚信,比起出众的杜蕾来,我总会在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有那么一点点动人之处吧。
终于有一天,沈淳对我说,你聆听的样子很专注。
我问,杜蕾不专注吗?
沈淳说,不一样的。你为音乐而来,杜蕾为我而来。
我有些恍惚,居心叵测地问,你弹奏的这些情歌不能吸引杜蕾吗?沈淳答非所问地说,你听到的都是情歌吗?
欣喜和忧伤说不清道不明地并肩而至,在我的心头潮涨潮落。
我们在广玉兰下告别的时候,沈淳在清晨的风里对我说;你很特别。
刹那间,所有的柔情漫天席地汹涌而来,而我,若闻天籁。
从此,我以为幻想中的一些情节应该在沈淳和我之间显山露水了。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日子一天又一天滑过,不留一点痕迹。
广玉兰谢了又开开了又谢之后,沈淳开始为寻找工作奔忙。广玉兰和我在期待中度过了一段又一段清晨时光。
我喜欢在广玉兰树下流连的消息渐渐传了开去,整天夹着一堆自荐材料往外跑的沈淳似乎没有在意。而广玉兰的木栅栏上又开始出现气球,相伴而来的是美术系那个男生快乐而单纯的脸。
当有一天我的手指牵着一只氢气球时,一转身看见沈淳在不远处看着我。
我望穿秋水地看他。
他悠悠地说,好好享受青春吧。
我一松手,氢气球飞升而去。
又一年秋天,沈淳进了一家外贸公司,杜蕾回到家乡所在的那座北方城市。我始终不知道,沈淳和杜蕾在缤纷校园里是否演绎了一场清纯的爱情故事。
因为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我偶尔会见到衣冠楚楚行色匆匆的沈淳。问及那些熟捻于心的情歌,沈淳苦笑着摇头说,恍若隔世了,现在得为生计奔忙。
又过了两年,我离开了学校就职于一家旅行社,天南海北跑了不少地方。我渐渐发现,那些校园里风花雪月的尘封往事,换了任何场景都幼稚得近乎可笑。但是广玉兰树下的情歌真的如同一双温柔的臂膀曾深情款款地环绕过我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