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上述事实绘图如(乙)。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友,第三圈是他人,第四圈是犬,第五圈是花,第六圈是石,其规律是“距我越远,爱情越减,爱情与距离成反比例。”与甲图是一样的。乙图所设的境界,与甲图全不相同,而得出的结果,完全一样,足证天然之理,实是如此。兹再总括言之:凡有二物,同时呈于吾前,我心不假安排,自然会以我为本位,视距我之远近,定爱情之厚薄,与地心吸力、电磁吸力无有区别。
力有离心同心二种,甲图层层向外发展,是离心力现象;乙图层层向内收缩,是向心力现象。孟子站在甲图里面,向外看去,见得凡人的天性,都是孩提爱亲,稍长爱兄,再进则爱邻人,爱本省人,爱本国人,层层放大;如果再放大,还可放至爱人类爱物类为止,因断定人之性善。故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曰:“举斯心,加诸彼。”总是叫人把这种固有的性善扩而充之。孟子喜言诗,诗是宣导人的意志的,凡人只要习于诗,自然把这种善性发挥出来,这即是孟子立说之本旨。所以甲图可看为孟子之性善图。
乙图
荀子站在乙图外面,向内看去,见得凡人的天性,都是看见花就忘了石,看见犬就忘了花,看见人就忘了犬,看见朋友,就忘了他人,层层缩小,及至房子倒下来,赤裸裸的只有一个我,连至好的朋友都忘去了,因断定人之性恶。故曰:“妻子具而存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又曰:“拘木待?括蒸矫然后直,钝金待砻厉然后利。”总是叫人把这种固有的恶性抑制下去。荀子喜言礼,礼是范围人的行为的,凡人只要习于礼,这种恶性自然不会发现出来。这就是荀子立说之本旨。故乙图可看为荀子之性恶图。
甲乙二图,本是一样,自孟子荀子眼中看来,就成了性善性恶,极端相反的两种说法,岂非很奇的事吗?并且有时候,同是一事,孟子看来是善,荀子看来是恶,那就更奇了。例如我听见我的朋友同一个人打架,我总愿我的朋友打胜,请问这种心理是善是恶?
假如我们去问孟子,孟子一定说道:这明明是性善之表现,何以言之呢?友人与他人打架,与你毫无关系,而你之愿其打胜者,此乃爱友之心,不知不觉,从天性中自然流出,古圣贤明胞物与,无非基于一念之爱而已。所以你这种爱友之心,务须把他扩充起来。
假如我们去问荀子,荀子一定说道:这明明是性恶之表现,何以言之呢?你的朋友是人,他人也是人,你不救他人而救友人,此乃自私之心,不知不觉,从天性中自然流出。威廉第二,造成世界第一次大战,德意日造成第二次世界大战,无非起于一念之私而已。所以你这种自私之心,务须把它抑制下去。
上面所举,同是一事,而有极端相反之两种说法,两种说法,都是颠扑不灭,这是甚么道理呢?我们要解释这个问题,只须绘图一看,就自然明白了。如图: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友,第三圈是他人,请问友字这个圈,是大是小?孟子在里面画一个我字之小圈,与之比较,就说他是大圈。荀子在外面画一个人字之大圈,与之比较,就说他是小圈。若问二人的理由,孟子说:友字这个圈,乃是把画我字小圈的两脚规张开来画成的,怎么不是大圈?顺着这种趋势,必会越张越大,所以应该扩充之,使他再画大点。荀子说道:友字这个圈,乃是把人字大圈的两脚规收拢来画成的,怎么不是小圈?顺着这种趋势,必定越收越小,所以应该制止之,不使之再画小。孟荀之争,如是如是。
营救友人一事,孟子提个我字,与友字相对,说是性善之表现;荀子提个人字,与友字相对,说是性恶之表现。我们绘图观之,友字这个圈,只能说他是个圈,不能说他是大圈,也不能说他是小圈。所以营救友人一事,只能说是人类天性中一种自然现象,不能说他是善,也不能说他是恶。孟言性善,荀言性恶,乃是一种诡辩,二人生当战国,染得有点策士诡辩气习,我辈不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