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干部李文生兴冲冲地走向天津北郊电影公司礼堂。那里,笑语喧昂,鼓号声声,在欢迎给本乡本上带来荣誉的人物——在第三届远东及南太平洋地区伤残人运动会上夺得五枚金牌的单腿独臂运动员李成刚。应邀前来的老人李文生跨进会场,看到那红火的场面,忽然鼻子一酸,热泪涌上眼眶,几十年郁结于胸的万千恩绪凝成一句无声的喟叹:儿子这些年可真不易啊!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当人最高兴时却想起了最难过的事情:那是1960年7月29日下午5点多,他突然接到通知到医院去。当大夫撩开床单时,他看到孩子那血肉模糊的身躯……孩子奇迹般地活转来了。
可是,原本充满欢乐的家庭,却压上了多么沉重的铅块!直到好久以后,小成刚知道自己所以只剩下单腿独臂,是由于比他只大几岁的二姐当年抱着一岁半的他出去玩耍时,突然身后开来火车,慌乱中失手……他轻轻地埋怨了一句那位一向最疼他的二姐:“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这样!”二姐不禁痛哭失声。屋里空气冻结了。
这时,就听见父亲猛地拍了下桌子:“胡说!”那声音震得屋子发颤:“谁再提这件事,我跟谁没完!”
看着父亲那被愤怒和痛苦扭曲的脸,小成刚心里明自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怨过谁半个字,向厄运抗争生命的萌动是不可抑止的。
就在小成刚还圈在藤车里牙牙学语时,他已经表现出不驯服的犟劲儿。他喊着、蹦着,要冲出大人们由于歉疚之心而加倍溺爱的维护,他要出来,他要自己到处去走!
妈妈只好给他一条小板凳扶着,他用另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小腿蹦着,向前挪。当向前挪动第一步时,孩子被自己的胜利引得哈哈大笑。
渐渐,他居然能扶着板凳一蹬蹬下楼了,他走出大门,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们在狂热地跑、跳、追、叫,在抢球。那球,不知被谁一脚赐上天空,那真叫人眼馋啊!当父亲给他做了一只木拐后,他立即一瘸一拐加入了抢球队伍。当他由于在奔跑中失去平衡一次次摔得头青脸肿时,引起阵阵哄笑。他紧闭着嘴唇,爬起来,接着抢。他是踢不到球的,但是跑一身汗也比站在旁边干眼馋强啊!这样一来,孩子们却不把他当外人了,吃过饭就来约他一块儿玩,照样传给他球,而且他摸到门路后也居然能一脚破网。孩子们带着惊奇和赞叹为他欢呼:好!好!
这群孩童们震耳的欢呼,在大人们的耳朵里可能只是喧闹,在李成刚耳朵里却唤起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觉醒:我,不是一个万事不如人的废物,我,也能跟别人一样!
能跟别人一样!
自然,对于单腿独臂的李成刚,生活,并没有力他铺上丝绒的红地毯。
他曾为自己的决心多次付出鲜血。上小学后,他向游泳这个领域进军。会淹死吗?宁可死,也不怵!有一次,他在家门口不远一个坑塘边练习跳水,不小心被坑里的碎玻璃把腿划破,口子又深又长,把医院的大夫都吓坏了,一时竟忘记给伤员打麻药就匆匆给他缝合了四针。豆大的汗珠从他头上滴下,他却一声没哭。过后,他照样去跳水,游泳,在水里他似乎体验到一种绝妙的乐趣。可是,那滋味,只有一条腿的人知道:坑里泥深,腿陷进去拔不出来,要伏下身子用那只独臂撑着地起身,这就要吃几口水。但是,毕竟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浮沉了!
看见他经常受伤回来,母亲泪如雨下抱住他,父亲脸色铁青嗔怪他,二姐更是苦苦哀求他:再也不要出去乱跑了,你在家里好好坐着,我们养你一辈子。家里人把门锁起来,不让他出去……不,我要像正常人一样!别人会的我都要学会!家里人都去上班,他就又悄悄跑出来,向游泳、跳高、跑步、打乒乓球……进军!他知道:如果他稍一软弱,缩回到“安全地带”,他就不能成为今天的李成刚了。同样,只要在那些专门以嘲笑残疾者为能事的轻薄儿面前稍一屈服,他就会半途而废。他曾不只一次听到那种尖刻的讥讽,但他有自己独特的处理方式。那是在北仓中学打乒乓球时,背后响起一阵冷笑:“瘸子也想打球,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成刚回头看了一下这位发难者。他的嘴唇闭得更紧了。他更加刻苦地练球,一条腿左闪右跳。拉、削、抽、推,他练就自己一套独具一格的球技。而后,他恭恭敬敬找到那位讥笑他是“癞蛤蟆”的人,要求比赛。在大群人瞪大眼睛的围观下,他竟把那位神气十足的小伙子打得一败涂地,此后再也不敢饶舌了。
独腿独脚的他,能跳高,能跳远,能从天津的解放桥上一个燕于翻身跃人海河……他不仅在乒乓球台上打得那多嘴的年轻人望而生畏,也击败了他的好友——天津北郊区乒乓球冠军李宏。
挚就像那小说里写的一样:爱情也来叩门了。
那是在他高中毕业后参加北郊福利工厂以后,同伴中有个秀丽丰满、小他4岁的姑娘在注意他。这姑娘虽然由于幼年患小儿麻痹症左腿行走略有不便,但她那清澈的眸子能够发现生活中的力量、色彩和美。她看到:有那么多人关怀和帮助着李成刚。当他在北郊体育场练跳远时,有位忠实的朋友风里雨里陪着给他挖沙坑、量距离,盛夏被蚊子咬得满身疙瘩也不怕,那是面刚的中学同学刘振友;看到成刚的跳鞋不跟脚,北仓中学体育老师把自己的钉鞋送给他穿;北郊体育场的管理人员更给予他一切方便……姑娘想:我们这个社会总是好人多呀,可成刚也是招人喜欢哪。他总是以加倍的热情来报答人们给予的温暖。当他知道北郊乒乓球冠军李宏的爱人生小孩时,他硬是架着单拐一蹦一蹦上到四楼给产妇送去一篮鸡蛋,李宏眼圈红了。当成刚路遇一个小流氓欺侮殴打一位老太太,他不畏强暴,蹦过去举拐斥退那个坏家伙。在福利工厂里有些伤残青年终日闷闷不乐,成刚去倾听他们的衷曲:低沉的声音:“唉,活一无,算一天吧!”“为什么?”急切地相问。
声音里带着啜泣:“残废人,走在路上都怕人看!”
“为什么怕人看?咱身残志不残!咱又不是作了什么坏事,有什么低人一头?
为什么怕人看!”
那高亢的声音驱退了多少伤残伙伴心底的阴霾呀!这个坚强的汉于简直像棵狂风刮不倒的大树,姑娘的心一天天向他靠拢,看他一天不闲的工作、奔走、锻炼,汗水常常湿透了衣衫,姑娘悄悄拿过来给他洗净、晾干……他俩就这样心贴心地相爱了。
笔者去成刚家采访时,这位叫小郝的姑娘坐在隔壁伸着耳朵听我们的谈话,她羞答答地不肯过来,却只是抿着嘴笑。我问:“成刚,你今年24岁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呀?”
“再过几年。我还要好好锻炼,听说1984年国际伤残人运动会要在美国举行呢!”
为国争光的雄心使成刚脸上闪出坚毅的光彩,他凝视着窗外的蓝天,在那里,仿佛又看到冉冉上升的五星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