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的重量
周末早起,总有愁绪萦怀,隐约感到应该干点什么才是。对,去看望母亲。
母亲患高血脂、高血压、冠心病,又有腿疾,却一直坚强地独立而居。几种药物都是我买的,而社保卡有限制,“贪”一下也没几粒药丸,就索性自费。其实是我舍不得时间,索性一次备下一两个月的用量,我便可以安心于创作。如果像那些无所用心者,每周都出现在办理社保的窗口,也自然可以省去过多的花费。但钱与时间相比,我自然选择后者。
到了母亲的住处,居室的门竟锁着。
想到母亲灶间的煤气可能快用完了,就径直到了配房里的灶间。
虽然从入冬到现在已过数月,但煤气罐的重量还是很沉,母亲真是用得节俭。我所居的小区通了天然气之后,我就把煤气本给了母亲。指标内的煤气一罐才43元,她居然也这么节省,让我心酸。
不久母亲回来了。我大叫一声“妈”,她答应得脆亮,同时亮的还有她的目光。50岁的儿子还像小时候那样叫她,她心中受用。
她说,我去村西头的小店,吃了两根油条、一碗老豆腐。
我说,您血脂高,少吃油腻的为好。
她说,你妈就好这口,谁管它好不好。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戳着手中的木杖,急迫地朝灶间拽去。她的腿疾在膝盖,关节劳损,不能直行,“拽”是快速的动作。
她掀开锅盖,说了一声“完了”,就朝我傻笑。
母亲每当做错了什么事情,就是这个表情。
原来,她知道我爱吃田间的苦苣,就拖着病腿剜了一些回来。她也推断我今天会来,就上火焯它一下,好让我省去此环节,带回去直接凉拌。但她忘了马上捞出来,菜就一直浸在热水里,软了。
我打趣道,软就软了,省得费牙。
她说,吃野菜就得用牙,有咬劲才有味道,看来,你妈真是老得没用了。
我说,没用也是妈,您站在那儿就有用,让我感到,自己虽然足够老,但依旧年少,因为父母是儿女的尺子。
她说,我儿子就是会说话,总是哄妈高兴。
我一直以为,孝顺的前提是“顺”,不仅要供奉钱物,更要供奉好心情。
进了她的房间,我扶她坐下,问她腿上的浮肿消了没有。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消了。
她长期服用降压药,有药物反应,中医叮嘱,要时常服一点五苓胶囊,祛湿化瘀。服用之后,果然见效,浮肿渐渐地消了。
由于她回答得果断,我便心中生疑,蹲下身去,挽起她的裤腿——脚腕亮而腴,一摁一陷,实实在在地肿着。
我说,您是不是停药了?
她答非所问,说,只是腿肿,既不碍吃喝,又死不了人。
我说,您老真不听话,几粒药也花不了几个钱。
她马上接上话茬儿说,还没几个钱呢,小小的一盒药就好几十块,腿不肿,我心肿。
我说,怎么就心肿?你儿子堂堂的一个处级干部,国家公务员,每月工资好几千块,能把药店里的药柜子整个给您搬过来。
你就吹吧,她说,人就怕算细账——我孙子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你要给他买房子、车子,还不都得要票子?你是属兔的,即便是肥兔子,也拔不下几把毛来,除非你去吃夜草、取身外之财。这种事你甭说是去干,就是想一想,我也都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我说,您老放心,我是个文化人,明白事理,不会发生您所担心的事。
这可不见得,她说,有的时候,越是明白人,越会做糊涂事,比如你二舅。他那时当着村里的支书,一直大公无私,但那年水灾之后,上边送来成车成车的救济物资,堆在场院,像座小山。以为毛多不显秃、不易被察觉,你舅顺手就往家里多拿了几捆布匹——他家里孩子多,都露着腚呢。不期就被人发现了,举报到上边,被铐走了。大家都知道他不是贪心的人,是一时糊涂,就为他求情——批评教育一下就成了,切莫铐人。上边说,盗窃救济物资不同平常,要严办。你看,“好处”这种东西身上就有“邪劲儿”,会让人身不由己。
我说,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可我待的单位,是清水衙门,没多少油水,即便是想“湿”,也湿不了。
她说,你这又错了,为什么?你看,咱们村前这条马路,常有拉煤的车经过。车稍一咯噔,就会掉下来一些煤渣,虽然不起眼儿,但只要你长年地捡,也能捡出成吨的煤。你再看,东头占地拆迁,拆剩下一些碎砖烂瓦,大家都以为是弃物,可我一点一点地捡回来,也堆成了一大垛,也盖起了一间厨房,这你是知道的。我的意思是说,再零碎的东西,也怕捡,捡多了也成气候;再寡淡的油水,也怕刮,刮多了,也肥。妈知道你是个本性清正的人,但就怕你身后有用度,一有用度,本钱不够,就会自生邪心,所以,咱们必须算计着花钱。
母亲的一番话,让我看到了母爱的模样——母爱,总是垂下身来的姿态,是忘我的呵护。那么儿女呢?要想无愧地承受这大爱,就要站稳脚跟、挺直腰杆——因为爱是有重量的!
看一眼母亲,由于齿稀而唇瘪,由于衰老而发白,让人感到岁月的无情。我情不自禁地把她抱进怀里,眼泪也止不住地滚落下来。母亲眼里也有了泪光。她毕竟多病,无奈于生活,承受不起这过于温柔的情感了。面对这样的母亲,我暗暗对自己说:对她最大的孝顺,便是更加清正地做人。
作者:凹凸 来源:《北京日报》